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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友

桥边故事

李煜

问君能有几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。

南疆的夏夜总是姗姗来迟,即使已经入夜良久,远处的天空也仍只是墨蓝色,不肯彻底地黑下来。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只灯塔,姑且就叫它灯塔吧,漠然地注视这脚下的车流。明黄色,橙红色的车灯和连绵的路灯交错着闪烁,轰隆隆地驶入前方的小城。

这是一座名叫“大桥”的小桥,我那短暂又平凡的童年,曾断断续续地在它身上停留。

在我人生的第一个十年里,爸爸还能每天回家,妈妈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英语老师,家里只有一辆电瓶车,和我这一位小孩。电瓶车能承载的重量很小,一家三口已是满载,能走的距离也很近,行至“大桥”已是远足。夏日漫长,周末清闲,三个人在桥下吃些点心,踩踩河水,便是我童年最大的乐趣之一。在桥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,很多细节我早已记不清,只在脑海中存有一副画面:爸爸穿着灰色体恤和黑色短裤,妈妈是白色体恤和白色短裤,我穿了什么不清楚,爸爸的衣襟和胸口有水痕,妈妈的手是扬起在半空的,我笑的很开心。远处是一颗歪脖子柳树,树下铺着一张毯子,毯子上有半只烧鸡,三双凉鞋……

紧接着在第二个十年的开头,家里迎来了新成员,我亲爱的弟弟诞生了,我也马上要离开家。那时候不知道,将要与我阔别的,是我的一整个童年。

那是一个初秋的清晨,我和“眼镜”要送别一位同学。由于他的名字发音极像“颜真卿”,我们便都喜欢这样叫他。那天我和“眼镜”先是请他吃了城里唯一的汉堡店——潘多拉,然后决定要骑自行车去“大桥”。我记得,骑车走过了许多个上坡和下坡,我们在秋风中互相角逐车速,勾践搭背地照了一张合影,合影用的是我妈妈淘汰的旧手机。那天桥下的河水尤其浅,尤其清凉。我们穿着秋衣秋裤,脱了鞋便踩进了水里,刺骨的河水其实并没有令我寒冷。踩水的时候“眼镜”失足摔到了,躺在刚刚摸过脚踝的水中大喊救命,被我拉起来后一阵后怕,惹得我不住地发笑,至今还记得我们为他晾晒秋裤的画面。

说是送别,其实只是几个小孩子借着这个词语玩闹一场,当时并未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纪念的事情,只是在模仿书里的大人。后来再见到“颜真卿”,已是多年以后,他接替他的父亲来我家送了一桶纯净水,我们只互相道了声好,便没有再说什么。

“颜真卿”走后不久,我也走啦,离开了这座小城,和它旁边的“大桥”。在我人生的第二个十年里,我再也没见过“大桥”,和它下面的河水。直到今天和“眼镜”重游故地,我才重新认识了这位老友。

它换了新的路面,新的路灯和新的桥墩。桥边建起了一座农家乐,来往车辆络绎不绝,灯火通明。我和“眼镜”找了很久的路才走到桥下,被拦在了距离河水20米左右的位置。我们蹲在鹅卵石堆成的河岸上,怔怔地望着河岸出神。夏天傍晚的风吹起薄薄的一层尘土,落在我们的头发、衣衫上,算是几声安慰吧。

两年前我和“眼镜”同去旅游,奈何天公不作美,在我们出行的第三天爆发了疫情,旅行计划只能无疾而终。自那之后我去合肥,他去浙江,两年只见过寥寥几次。这次又见面,我们才又有了时间好好谈谈心。说来奇怪,从前我们也并不喜欢谈心,每天骑着车在县城里胡乱晃悠晃悠就很快乐了。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这样的快乐离开了我们,或者说是我们离开了它。

接着“眼镜”开始说起了他最近的烦恼,从学业不顺到至亲重病,使我不得不把本来想倒给他的苦水暂时放回肚子里…… 后来我们又聊到了今年还未见面的老朋友,那几个家伙如今都在各自的城市生活着,之前还总喊着说要回来之后一起再去旅行来着,奈何不是我没空就是他们没空,不过也罢了,毕竟生活嘛。

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说的太多了,浸满愁绪的唾沫星子引得河水开始往上涨了起来。当水声渐渐淹没了车胎压过马路的噪音,我开始感觉到夏夜的凉意开始侵入我的皮肤,是时候离开了,我想。接着我们起身开始往大路上走,身后的河水依然在涨,眼前的车仍然在跑,我们呢,也又要离开这座桥了。